莫七若看到了死神。
这是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，却又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从名字而言，作为莫家的大小姐，莫家的长女，一脉单传的第七代，却有着不令人羡慕的处境：单调的白色粗暴地覆盖着整个房间，空旷及枯燥几乎能让每一个来客感到像是老了几岁。没有多余的摆设，一张大床就构成了整个房间的主旋律——怎么看也不能说是大小姐的深闺。
其实她身处的医院病房，为了防止受到意外的伤害，甚至连必要以外的家具都没有。
这即是说，莫家的大小姐或许哪天死去都并不令人感到惊讶。
然而就算是这么多的“理所当然”，仍然不能解释“奇怪”。
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看见过死神以外的东西。或者说，在“看到”死神前，她根本就没有看到过东西。
她的眼睛只是一件摆设，能看见死神的“摆设”。
可是比起少女，死神好像更惊讶一些。
他很“年轻”，用死神的话来说，他只是“才习惯了死亡的屠夫”，距离“能用俄罗斯轮盘赌完成100%的致死率”的老一辈死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。虽然他也已经收割了不少生命，但被人一下子叫住了这还是头一遭。他只不过正在赶路，准备去收割一个随处可见的奄奄一息的老头儿，可突然间一个声音传来——
“十二月半夜裸奔爬窗进少女房间的死神？”
年轻的死神立刻出现了辩解的念头，像是“你以为我想半夜加班啊，还不是那老头死的太不是时候。”啦，“反正也没有人看到，少穿两件有什么不可以？”啦，“我又不是故意要爬你房间的，只是从这里去比较近一点而已。”之类的……
甚至还有一半认真地考虑了一下，是不是要将少女灭口。
不过，我可是死神，不是邪神。他告诫自己说，目标以外的杀戮只会加重地狱的负担。虽然比较难以置信，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死神中的环保主义者。不到必要的时候，他连尸体上的毛发都不愿带走。灵魂只有二十一克，除此之外的便是秃鹫和屎壳郎的工作。
于是年轻的死神决定无视少女，可刚要迈出步子时，少女突然又发出了声音：
“原来死神只有一米【哔——】啊！”
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轻易触碰的，比如老虎的屁股、校长的秃顶、截稿日、呆毛等等。对于这个年轻的死神来说，谈起身高，就像被人问了“这身装备真的没问题么？”时，他明明回答的是“大丈夫、萌大奶！”却总会招致对方暧昧的微笑。
“你的寿命……还剩下一个星期。”出于小小的报复心理，死神冷漠地“剧透”了一下少女的人生，“一个星期以后，你将死于心脏衰竭。”
换来的是少女的一阵沉默。
死神不惧死亡，因此也不知道死亡会带给人类多大的恐惧。只是知道人类有叫做galgame的东西，每每剧情进展不下去了主人公就要以死相逼，好像如此便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各种问题。甚至还由此总结出了一套规律，叫做flag什么的。这在死神界掀起一阵探究的思潮——论galgame与扫雷貌合神离。
“一个星期后……是圣诞节呢……”终于等到了少女的开口，她的反应却极大地出乎死神的预料。同样是神，死神的人气可没有基督那么旺，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。所以年轻的死神应该不是出于嫉妒而“好心”地提醒了少女一下，“是么？不过你可等不到那天了，你会在圣诞夜的钟声敲响之前死去。灵魂将由我亲自收割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躺着的少女支起身子，面朝死神，似乎在用眼睛勾勒着月光下朦朦胧胧的死神的身影。年轻的死神这才发现，她的眼睛，就算身体不允许，也仿佛能由着意志发射光芒。“我有一个请求，您能听听么？”
嗯，分支剧情。死神考虑了一下：就现在这种情况而言，明显是听听比较有趣，虽然可能会比较麻烦，但为了给作者一个面子，还是接受了吧。反正只要稍微推测一下就知道，这种情况下的请求，不外乎就是将生命延续至圣诞节之后吧。
“即使提早死去也没关系，我想要看一看这个世界。”
可惜作者的坏心眼完全出乎死神的意料之外。少女不但没有要求延长生命，反而大方地替死神着想，提出一个能让死神放假的要求。死神微微发愣了一下，再次细细打量起少女来。苍白的脸，黑色直发，单薄的身体，锁骨突出……但是但是，却有一双无神胜有神的眼睛。
这真是有趣。四目相对，死神读不出任何东西，反而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。不自觉地，死神笑了起来。少女应该什么也看不见，他却又看到少女对微笑报以微笑。
“好。”死神直面少女，以清楚而响亮的声音说道，“三天。三天之后，即使你还想过平安夜，也绝无可能。”
少女微笑着点头，仿佛连死神如此残酷的话都是如她所愿。
*
仿佛一觉醒来，只是做了一个没有光的噩梦般，少女第一眼看到的世界，是纯白。
这也难怪，本来她就在医院里，因此白色的床单、白色的墙、白色的窗帘、白色的门……她的房间被白色延伸，侵蚀，占据，但她并不觉得单调。
“原来如此，这就是颜色啊。”少女颇有一番心得地点了点头，漆黑的瞳中有了水润的光泽。“百闻不如一见，说的就是这种感觉。嗯、嗯……”
死神小心翼翼地将老头的灵魂放入专用的收纳罐里，但眼睛却总是止不住地向少女看去。对视，然后撇开，并不是不好意思，而是他觉得少女并没有在看他。
原本可以看到的东西，现在视而不见；原本不能看到的东西，如今尽在眼前。
还真是“目中无人”呐。死神小声地嘟囔了一句，稍稍打了个呵欠。“记住了，三天之后，便是死线。”留下这句“细心”的提醒，死神的身影消失了，仿佛又有不知其数的作死之人等待他的莅临。
……这当然是假的。不好说是不是不愿意，但在“那个烦人的家伙”的生日之前，死神收割灵魂的作业还是或多或少收到了一点影响。“平安夜不是我们的节日啊！”“我们才不喜欢平安啥的啊！”死神们普遍有着这样的抱怨。
所以年轻的死神只是隐去了身形，确保确实没有人会再看见之后，好好地穿上了制服。“并没有受到她的影响……”自言自语中攀到了一个能看见少女行动的高处。他决定在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内看看少女的行动。
然后他看见少女只是在房间内仔细地观察一阵之后，倒头便睡。
虽说不会感受到十二月寒风凛冽的刺骨，但没有跳动的死神的心脏，似乎变得比往常更凉了。他甚至想过去把少女摇醒好提醒她应该再更兴奋更幸福一点，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。
反正她三天后就要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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